播音/赵文
换了我轻轻擦他的胳膊,觉察了只有我和他时,他睁开眼睛,叹了口气,轻声说,“这么脏,别擦了,回家吧。”嗓子又粗又重,已经不是小男孩的声音。这声音在我心里引起一种奇妙的感觉,有些痒有些甜还有些酸。
抬头细细看他,浓黑的眉毛,端正的国字脸,上嘴唇有了黑黑的绒毛,他真的是个大人了,可为什么还像个坏孩子要打架呢?我不敢问,又不想离开,静静地站着,觉察到他有了不自然。我们的眼光不敢相碰,心在砰砰乱跳。
如此安静,如此亲近,我听到自己同样不自然的声音:“你怎么了?打架?”他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,告诉我是上了韩老六的当。韩老六骗他说,打赢了给一大笔钱,都够他半学期的学费了。他觉得打赢刘家老二不是什么难事,又能帮妈妈解愁,就同意了,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,自己也觉得丢人。
他很认真地问我,“西西,你是不是特看不起我?”我笑着摇摇头,告诉他无论别人怎么说,在我心里,他都是最好的朋友。听了这话,小五突然就沉默了,我也不出声,就这么静静地站着。
太阳正在落山,艳丽的晚霞把一切涂抹得金碧辉煌,灰色的屋顶,还没发芽的干树枝,发暗的云朵,都由于那丰富的色彩有了活力,他们光彩夺目地喧嚣拥挤碰撞着,我甚至能听到那些热闹快活发出的一阵阵尖叫声。
可是,很快,仿佛一只乌鸦带来了一抹黑色,它先是弄脏了金灿灿的桔红,接着又遮盖了粉红,然后金*上有了阴影,最后墨迹迅速渗透开来,只留下一小块明亮的红光。
这一小块红色消失后,屋顶,树枝,云朵又都重新安静在昏暗中,显得疲倦而忧伤。突然发现了淡淡的月牙儿,它悄悄看着我们,也许它永远都不知道刚才的世界是多么热闹红火。
小五就是月牙儿,他的面前永远是冰冷漆黑。也许,他就是为了摆脱那又黑又冷的感觉,才会打架,那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打出一个灿烂的白天呢?我的心在莫名其妙的胀大,变得柔软湿润,这前所未有的感觉让我心慌意乱,抬起头,发现他的目光迅速从我脸上移开。这种躲闪给了我一股奇妙的力量,我走过去,不再顾忌什么界限,像小时候一样靠在他身上,“小五,我们回家吧,我冷。”
他的身体突然战抖起来,一双冰冷的大手紧紧握住我的手,越握越紧。我有些害怕,茫然地抬起头——我们的目光相遇了!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目光,它通过小五的眼睛一直进入到心的最深处。深情·固执·温柔·湿润,那目光带着力度强迫我接受它的环绕。在这蛮横的环绕里,身体不存在了,只留下各种奇妙的感觉。慌乱·软弱·羞涩·惊喜......种种情绪先是分别出现,再重重糅合在一起,它们不断分开又不断糅合,我的心和身体都被弄得软弱无力,那个瞬间,我变成一支藤蔓,整个世界对于我,就只有小五那坚实的臂膀。
好像过了很久,小五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,“西西,我送你回家。”我沉默着顺从,走了几步才突然想起来问他,“那你到哪里去?”他笑了,笑得很温柔很明朗,说的话却答非所问,“你放心,我一定改好!”我对他甜甜地一笑,知道他一定懂得这笑的全部含义。
吃过晚饭,医院回来,眉开眼笑地告诉大家,小五像换了个人,在医院帮张姨给刘姑的儿子倒痰盂,任他妈怎么骂都不还嘴。其实刘老二伤得并不重,就缝了三针,明天就可以出院了。
全家人都很高兴,二舅特别得意,说只有他能让这孩子服气,奶奶说真有这可能,这孩子被你说开窍了。我快活得坐立不安,又不想让大人发现,早早躲到床上,尽情回味刚才的一切。
小五从此真的变了,一放学就到我们家来,让二舅给他补课。他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,一听就懂,二舅因此总是得意地说高师出高徒。
可他毕竟读书太少,写作文就有些吃力,奶奶想到一个很好的办法,叫小五去帮她租书。租书的地方在胡同尽头的一个小杂货铺里,按时间算钱。小五第一天去,很快就跑了回来,递给奶奶一本很厚的书,我们一看都笑了起来,是世界地图手册。小五红着脸解释说既然按天算钱,当然越厚越合算。
奶奶很认真地告诉他,一天的租金奶奶只出五分钱,可如果读懂一本好书,会让人终生受益,花多少钱都合算。奶奶让小五挑自己喜欢的租,在规定的时间里为了让奶奶尽早看到,他必须抓紧时间先看完。
他第一次选的书是水浒传,不是原文,是连环画。奶奶笑着说这小人书真好看,我都不知道画得这么传神。小五很受鼓舞,他那种战战兢兢自卑的样子越来越少,等到他看完了原版水浒,笑着揪住我的辫子,“臭丫头,现在我总算知道杀富济贫是怎么来的,想当年你那么欺负我不懂,太坏了!”我笑而不语,心里知道他和我的距离正在越来越小,总有一天,我们会在同一种感觉中真正融洽。
(未完待续)
各位朋友好,欢迎进入本